經過了十五個小時的飛行，鄭希終於重新站在了紐約的土地上。

肯尼迪國際機場作為大型的民用航空樞紐，無論晝夜都是人潮洶湧的。他們隨著其他乘客緩緩走出機場大廳，滿眼皆是形形色色的人，什麽膚色打扮的都有。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從身旁走過，或行路匆匆或閑適漫步，都讓鄭希感到一種難言的自在。

紐約是一座神奇的城市，它具有對外來者的高度包容性，但同時也異常的冷漠。這種冷漠並非來自鋼筋水泥構築出的隔絕，而是人與人之間恰到好處的距離感，這在國內是很難感受到的。鄭希喜歡這樣的距離，會讓他有種身處人潮中卻很安全的感覺。

他們站在出租車停靠的地方，鄭希問沈楓定的酒店在哪裏，沈楓表示自己並沒有訂酒店。

鄭希怔住了：“那你住哪？”

沈楓：“我不能去你那住嗎？”

鄭希為難道：“可是我有舍友了。”

沈楓：“我知道，鄭老不是給你買了套公寓嗎？你只有一個舍友，應該還有其他空餘房間的。”

鄭希知道沈楓查過他在美國的情況，所以也沒有生氣，只是覺得這樣不太方便。他看著沈楓的腿：“我那邊是有空房間，但格局也是覆式樓層，東西挺多的，你現在行動不便，還是住酒店更合適吧。”

沈楓臉上滿是失望之色，夜幕下的身影與身後肯尼迪機場通明的輝煌形成了對比，就像被夾在了光與影的縫隙間，孤獨而又寂寞。

金婧看到他這個樣子，有點忍不住了：“鄭希，你這樣不……”

“好吧，我去市區找個酒店住，不打擾你了。”金婧話沒說完就被沈楓打斷了。他看著鄭希，露出了一個沒關系的表情。但誰都看得出來，這個笑有多牽強。

鄭希心裏又莫名的難受了起來。

每次沈楓在他面前表現出失望的時候，他都會過意不去，總覺得自己不該這樣。這種感覺在被告知了真相後尤為強烈。他咬著牙，在金婧扶著沈楓上車的時候做了決定，他也坐到了後座，用英語對司機報了個地址。

沈楓和金婧都聽得懂，兩人都轉過頭來。鄭希不自然的看著窗外：“太晚了，市中心的酒店未必訂得到房間，還是去我那吧。”

出租車飛快的行駛著，從機場到鄭希住的地方距離不算很遠，都在同一個皇後區內。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從車窗外飛逝而過，絢爛的霓虹在城市上空點燃了綺麗的不夜之色。

皇後區是紐約面積最大的一個區，這裏匯集了世界各地的人種，構成了紐約州繁華的一幕。鄭希看著窗外熟悉的風景，神色漸漸平和了下來。

他喜歡這座沒有歸屬感的城市。它曾經敞開懷抱迎接惶惶不安的自己，也是它恰到好處的冷淡讓自己迅速適應了下來，找到了更好的生活方式。

這次回國，他不曾想到會尋回一段際遇。更不曾想到，他會把曾經最親密的人帶回來，讓這個人入侵自己的領地。

鄭希能感受到身後的目光，他知道沈楓一直在看他。

換做以前，他會很反感這種註視，現在卻不想去計較了。

因為有時差的緣故，所以他們到紐約的時間還是晚上，司機把車停在樓下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。

鄭雪卿給鄭希買的公寓是類似酒店式的，在一棟大夏的29樓。他們三人有四箱行李，司機幫忙拿到了大堂，鄭希親切的跟一樓的兩個保安打招呼。那兩人都是四五十歲的白人，似乎和鄭希很熟，其中一個熱情的幫著把行李拿進了電梯。

沈楓的目光一直停在鄭希身上。自從回到紐約後，他就在鄭希身上感覺到了一點不同。開始他並不確定具體是什麽，直到鄭希打開家門，看到了正坐在沙發上吃PIZZA的舍友時，他才明白了。

也許眼前的這個才是如今真正的鄭希。

鄭希的舍友叫李浩森，來自新加坡，是個亞裔混血。他比鄭希高半個頭，亞麻灰色的頭發短短的紮在腦後，笑起來有種鄰家大男孩的親切感。

鄭希在路上發了個消息給他，說會帶朋友回來。但李浩森在看球賽，手機放在臥室充電，根本沒去看。

所以沈楓和金婧進來的時候，看到的是李浩森只穿著一條睡褲，赤裸著上身和鄭希抱在一起的畫面。

鄭希並沒有在意這些，李浩森和他做了三年的同學，住在一起的時間就有兩年了。這家夥本來在外面租房子住，後來知道鄭希自己有公寓，就軟磨硬泡的非要鄭希收留他。

開始鄭希怎麽都不同意，結果發現李浩森居然退掉了原來的房子，打包行李在他家的安全通道睡了一個晚上。

保安巡邏的時候把李浩森驅逐了出去，那家夥又在鄭希家對面的公園裏睡了三晚。鄭希實在沒轍，只能答應讓他住幾天等找到新的房子再說。

沒想到李浩森會做菜，短短一周的時間就換了四種不同國度的食譜，把吃怕了漢堡PIZZA的鄭希餵的服服帖帖的，也就再沒提起讓他搬出去的事了。

“希，他們是？”李浩森感覺到了來自門口的視線，他松開鄭希，探頭打量著那一男一女。

鄭希把背包放在沙發上，找了兩雙給客人穿的拖鞋放在門口：“他們是我的朋友，來參加我的畢業禮的，暫時會住在這裏。”

沈楓在看到剛才那一幕時臉色陰沈了下來，但在聽到鄭希介紹他的時候用的是朋友而非姐夫時，神色又和緩了下來。

鄭希沒發現他的情緒變化，在互相介紹後就把他扶上了二樓。

這套公寓的裝修偏工業風，采用大面積的灰色墻壁配大理石地板，一進門就是客廳，兩邊墻上錯落的掛著三十幾幅相片，全部用白色的相框裱著。門的對面是一整扇落地窗，街對面就是供周邊住戶休閑運動的公園，一條人工河像翠綠的飄帶緩緩淌過，為喧囂的城市帶來了一抹寧靜。

二樓有四個房間，鄭希住在最裏面，最外面是李浩森的，中間兩個房間一個被改造成了暗房，另一個被鄭希拿來堆雜物了。

他有些為難的站在走廊上，本來想讓沈楓住那個空房間的，但房間裏堆得東西太多，整理起來也需要點時間。而且只有一張沙發床，沈楓的腿還沒康覆，也不合適睡在裏面。

他把沈楓扶到了自己房間，又下樓問金婧願不願意委屈一晚上先睡在雜物房裏。

金婧的性格是大大咧咧的，完全不在乎這些細節，直接拖著行李就進去了。雜物房雖然亂，但鄭希每周都有請人來做衛生，所以並不臟。金婧麻利的收拾了一塊角落出來，直接跟他們道晚安。

李浩森還在樓下看球賽，他是NBA的資深球迷，每次有球賽都雷打不動的守在電視機前。所以鄭希也沒管他，把沈楓的行李搬上去，又把房間裏可能會阻礙輪椅的家具整了下，確保沈楓在房中不會被磕碰到。

沈楓一直坐在床上看他忙碌，直到整的差不多了，才遞過去一瓶礦泉水：“辛苦你了。”

鄭希接過來，笑道：“沒什麽，倒是你這腿要小心點。不過我房裏有整套衛浴，你要上廁所也不必下樓。”

他擰開礦泉水蓋，把一瓶都喝下去了，又從衣櫥裏找出一條厚毛毯打算出去。沈楓叫住他：“你去哪？”

鄭希站在門口，朝樓下努努嘴：“我去客廳睡。”

沈楓皺起了眉：“你舍友在下面看電視，你怎麽睡？”

鄭希晃了晃剛才從抽屜裏拿的一盒降噪耳塞：“戴著這東西就聽不到了。”

沈楓欲言又止的看著他，鄭希以為他還想說什麽，結果他只是道了聲“晚安”。

鄭希把門關上了，先到一樓的衛生間去洗了個澡，出來就看到李浩森在廚房裏忙著。他邊擦頭發邊進去看，發現那家夥在煮泡面。

李浩森對韓國泡面很鐘愛，為此還特地找韓國籍的同學研究過正宗的做法，煮了幾回後居然比樓下的韓國餐館還正宗，鄭希也就跟著大飽口福了。

“你不是剛吃了PIZZA？又餓了？”鄭希剛才忙了半天，早就饑腸轆轆了。他看著鍋裏，紅色的辣白菜湯搭配一股濃濃的芝士香味鉆進肺腑裏，饞蟲一下子就被勾起來了。

李浩森咧嘴一笑，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：“給你煮的，你的朋友們要不要啊？我有多煮。”

鄭希這才想起晚餐是在飛機上隨便對付的，他剛才也忘了問沈楓和金婧餓不餓了。

他走到客廳看了眼時鐘，指針走到了一點的位置。他想了想，還是走到自己的房門口，輕輕敲了下。

本以為沈楓睡了，沒想到那人的聲音還是很精神：“進來。”

鄭希打開房門，一眼就看到沈楓坐在床沿敲著筆記本的鍵盤。他疑惑道：“你怎麽沒睡？”

沈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：“有點公事要馬上處理，怎麽了？”

鄭希：“浩森煮了韓國泡面，很好吃的，你要不要來點？”

沈楓把筆記本放在一旁，捏著酸痛的肩膀：“好，但是我不方便下去，麻煩你幫我端上來吧。”

鄭希下樓去，端了兩碗熱騰騰的泡面回房。

他本想把沈楓那碗遞過去，結果又看到了沈楓纏著繃帶的右手。

金婧的話就像魔咒一樣在腦海中自動回放，他的動作僵了片刻，最終沒有把碗遞出去，而是把筷子放進了沈楓左手中。

沈楓看著他幫自己端碗的樣子，心裏一暖，就著他的姿勢夾了一筷子面，吹了吹伸到他唇邊：“先吃一口看好不好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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